場外 │ TAG 高德烈夫
葛萊蔻嗅著了氣味,陌生可又自童稚回憶底被輕輕挑掀而起,她勉力捕捉一閃即逝的光景與笑語,卻僅記挾帶厚度的風繞撫頰畔、鑽入髮絲縫隙便在其上結作肉眼不可見的晶。那風混有鹹味,些許液面下三千呎的涼冷,泡沫裂動之微響擾動知覺、刺激著促使人清醒,她渾沌未明地睜了眼,幾縷髮滑過眼瞼慢速成像為一道胡桃色弧線,隨色彩進駐,空間感回歸,她發覺自身正在朝前、一個並非尋常視野的高度,而視野盡頭是暗灰沙泥,有足踏地、那方便陷落一塊凹處,舉踏之間偶時攜起一足背的沉砂,偶時浪潮拍打濕淋一雙飽含力度的足履,而她仍舊平穩地向前走著--而他們仍舊平穩地向前走。
Carrying you, walking on the island wearing a morning glory
Carrying you, staring at the kudzu vines cascading from the eaves
And poking through a bamboo fence
And comb coconut oil into your freshly washed hair
Carrying you, walking on the island wearing a morning glory
Carrying you, staring at the kudzu vines cascading from the eaves
And poking through a bamboo fence
And comb coconut oil into your freshly washed hair
「醒了。」行走的那人出了聲,語嗓低穩些許蓋過耳畔風響,如昏黃時分一盞盞燃明的夜火,熱意與光,「醒了就自己抓好,掉下去、哥可不回頭撿妳。」
聲音的主人以右義肢將她托揹於背,左手則抓穩她越過兩側肩頸的掌腕使其安於自身胸前。葛萊蔻猜,自己肯定是聽著這嗓子才睏倦睡去,「嗯。」她朝前環起雙臂,對方以雙手托於後方,退潮的積泥之地,清晨天色藍灰茫霧,葛萊蔻思索這連片景貌該有個名字、蜿蜒長岸折曲似平躺於地的丘壑稜線,他們前行卻只走一個人的路,他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她還能確定他仍是原本那個他,「要去哪。」她發問,語尾並未上揚,他們之間的交談無須參雜疑惑,他將這一路走遠走彎、徙臨沒有盡頭的盡頭,許是想令她一頭長髮凝作結晶的瀑,輕力梳拉便得落下一地白、再窸窣填實個個凹陷足印,遺下間斷不歇的行跡,那正如他足底生雪、亦或她生屬寒冬。
Carrying you, and a guilty conscience walk away the beach far and curved
Carrying you, I put on a brass ring
So in the night you’ll be able to reproach me for everything while drinking wine
Reproach me for carrying you in the sunflower field, hurriedly giving birth to my child
就走到妳想停下為止吧。男人應道,卻沒想過若她從未思考停下,她收緊環抱的力道,不在乎對方能否呼吸,只望那一片大水堆湧奔岸、打濕男人捲至小腿的褲管。
有水母在灘上掙扎又隨浪一併退回,反覆數次。葛萊蔻突然想邀他跳支舞,在這連片沙岸、在這她依舊想不起名字的大水邊,她想看著男人勾起嘴角、睜開那只人造義眼,想看他的足踩過漲潮劃開半弧水痕,想看他恣意傲慢如未曾缺失那孤眼半臂--他們竟來不及經歷彼此最完好的模樣,他卻足夠令她歎息,他活得出采奪目,令那點缺憾都如點綴璀璨,男人的影是熄去的光火,尚保有駭人的暖度,令獸群趨之若鶩。
--瞧,鷗來了。
她如是說道,男人僅回應一聲輕哼混在鷗群鳴叫中。葛萊蔻總覺下一秒就得見到日色燦金傾瀉,那大水不知何時淹覆了他的足背,一步步激起柔滾的響音。
Carrying you, paying no attention to anyone not speaking
Reading an unfamiliar book
Rolling a cigarette
Drinking tea
You can still reproach me
你打算走多遠呢?烈夫。
妳不說停,那就等我心情好了再停下來吧。
你現在心情不好嗎?
哈、爛透了。
Carrying you and weeping
Carrying you, from time to time we burst out laughing
葛萊蔻將掌壓上男人厚實的肩胛藉以撐起上身,遠眺無盡之遙灰藍天幕與大水交織,虛型長線橫亙始自他們起始之背又朝無終之端延漫,她想久遠以前的人們妄圖征服此今智識下不存在的標的,但古者且因信而逐追,現下的男人清晰明辨卻未曾停步。
放我下來吧。她說,不是個問句甚非央求,現實就是場大水、潮起潮落,這是誰的路、誰的岸、誰的內灣,葛萊蔻驀地驚覺這整片蒼茫灰涼都是屬她的,男人卻替她舉步、代她濕淋,為她在欠缺定向的灣岸徒步,愜意而好似明白他們該往何處走去、好似真有一個目標,葛萊蔻幾乎要相信他了,她多想義無反顧,正如男人未曾猶疑地揹起她,將這岸走遠走彎。所以她說,放我下來吧。彎身,再次趴覆上對方的脊背,他為這空無地處唯一的岩礁,供她棲寐。你走得夠久了,烈夫。
跳下來啊。男人沒有回頭,而她盯著他略覆頸的髮尾,想這男人自負自我卻獨為她彎下了腰身。妳真想做些什麼,我哪攔得住。
而她正如他。在軍律誡條之外自我自負得過分。葛萊蔻再次環緊眼前於她而言過分寬闊的肩胛,他的肩頭抵壓她的內臂、骨磕著肉,毫無知覺地疼。
你又能背著我走多久呢。她說,這真像個疑問卻僅是闡述,葛萊蔻懷抱諸如此般無須答案的困惑,都似這汪大水的名字、不很在乎,那道地平長線從未耀日東昇,浪已淹膝頭而他仍舊平穩朝前--她突然想親吻這個男人。
「--那就來打賭吧。」高德烈夫勾起嘴角,悠然恣意如若自個兒的腰身並未淹陷於一片黑藍水潮。
葛萊蔻與他可可色的眼視線相交,那眼恍若沃壤能埋下些許籽兒,望春時繁茂、許能生作一片原野,「好啊。」一輩子不過這麼長,遠不過這長岸、深不及那大水,她還能虛耗,一如男人背起她、將兩個人的徑踏作一路,一如高德烈夫背著她,為她虛度那麼長一段時光。
Carrying you in the pouring rain
Carrying you, dance and profligate
Carrying you, standing beneath a tree
Very happy for no reason
英譯參考網頁
篇名取自夏宇的新詩《我背著你跳舞》
篇名取自夏宇的新詩《我背著你跳舞》
背着你在島上走戴着牽牛花
背着你注視屋簷落下的葛藤
穿過竹籬笆
用椰子油梳理浴後的長髮
背着你負疚把海灘走遠走彎
背着你套上一個銅指環
在夜裡你就可以一一責備我,一邊飲酒
責備我在整片向日葵的田間背着你
慌亂生下我的小孩
花田裡遺失三顆鈕扣
就一塊兒收走炒葵瓜子
煉油
背着你放逐、流浪參加賣藝團
再也不會變成你性急
瀕臨崩潰的新娘
背着你不理人不說話
讀陌生的書
捲紙煙
喝茶
你又可以責備我
這一次的分別果真就叫做永久
背着你流眼淚
背着你不時縱聲大笑
不經意又走過一遍
屏東東港不老橋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我們再也不能一起變老
背着你淋雨
背着你跳舞背着你揮霍
背着你站在一棵樹下
不為什麼地就是很快樂
唯有快樂的時候可以肯定
你再也再也不會責備我
背着你背着你哀愁
哀愁我的快樂
背着你注視屋簷落下的葛藤
穿過竹籬笆
用椰子油梳理浴後的長髮
背着你負疚把海灘走遠走彎
背着你套上一個銅指環
在夜裡你就可以一一責備我,一邊飲酒
責備我在整片向日葵的田間背着你
慌亂生下我的小孩
花田裡遺失三顆鈕扣
就一塊兒收走炒葵瓜子
煉油
背着你放逐、流浪參加賣藝團
再也不會變成你性急
瀕臨崩潰的新娘
背着你不理人不說話
讀陌生的書
捲紙煙
喝茶
你又可以責備我
這一次的分別果真就叫做永久
背着你流眼淚
背着你不時縱聲大笑
不經意又走過一遍
屏東東港不老橋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我們再也不能一起變老
背着你淋雨
背着你跳舞背着你揮霍
背着你站在一棵樹下
不為什麼地就是很快樂
唯有快樂的時候可以肯定
你再也再也不會責備我
背着你背着你哀愁
哀愁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