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吾友‧玄風 2014生日賀
副標 │ 與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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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麼?咱們還有整場青春呢,懷青。
×
人群叫囂著,無一不嘶吼吶喊並試圖尋出兩名少女的蹤跡,他們邁入長及胸頸的雜草堆,一棍一棒使勁撥弄、甚至是擊打四周方圓,能因此趕出目標是最好,再不濟、就是重傷她們都合算,先前那兩個小妮子使得是玄祕的功夫,自掌法、拳腳、輕功,即便是最能從其瞧清師出何門的劍式都是聞所未聞,茶莊眾人皆不敢大意。方才兩人在幾乎可算是無路可逃的重圍下,儘憑束髮少女一個提劍前刺、單辮少女瞬秒臂掃劍氣,便掐準一絲微不可察的間隙,力破二十餘人相疊的包圍網,且攻擊專挑腕處和腳脛,毫無偏差。
聽著外邊的嘈雜越發逼近,禹都玄咋舌,汗自額角滑落下頷、在衣襟凚開一圈暗色,穆懷青和她四目相望,眉間微蹙、單辮凌亂,一身青衣沙沙土土,兩人指端皆有施力過猛而迸開的撕裂傷,握上配劍便襲來一股酸澀的疼,稱不上痛、卻是引得腦袋昏麻。再次甩動頭顱希望將令自己分神的感官甩出腦袋,茶莊漢子們手上的刀塗了毒,就是盡力避開,禹都玄還是在最後被劃傷一道極淺的口子,即便一時半刻還起不了太大的妨礙,可時間長了必然壞事,她信穆懷青配得出解藥,卻是現下這情況連兩人能逃多遠都沒個定數。
穆懷青瞇細了眼,暗自記下粗估的敵方數量,同時背身將纖瘦的身子朝禹都玄靠近了些,盡可能縮減兩人所佔的空間。情況說不上九死一生,但也離四面楚歌相距不遠,原先沒打算這般大張旗鼓,奈何她小瞧了對方,給人逮著循線追溯的把柄。她和她,終究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功夫和謀略尚待磨練,她明白和禹都玄聯手的必要性,也不質疑雙方自幼建立的默契禁不禁得起這次的磨難,但對方實在太不安定,不服指示、草率莽撞,和她不是同一類人,似春末那一場場的午後雷陣,聲勢滂沱,淋得人一身濕漉、心緒煩擾。
「妳說,咱現在咋辦?」禹都玄自後方湊近穆懷青的耳側,聲語若蚊,「妳腦子好,師父說遇到得動腦子的事就歸妳指揮,現在該妳了。」
得了現在是有麻煩就扔給她的架勢?莫說這人哪次聽過指示?
穆懷青翻了個白眼充作回應,雖對對方莫名轉為沉重的呼氣感到些許異樣,但現下可沒那麼多時間供她考慮進所有因素──更別說她只想叫人把劍抓穩,盡管使出那宛若本能的克敵技法,引開敵眾,助她一舉推砲擊帥,這局棋尚存活路,只待砲前落下一子,那時機分秒必令敵帥人頭落地。
「咱們得賭一把。」頭也不回,穆懷青細聲說道,「待我數到三,妳衝上去、撐上半刻,將人往湖邊引,擒王奪寶讓我來。」
「輕功和匿蹤從來都是妳的強項,懷青。」叫罵聲已近至能辨認其汙言穢語的距離,禹都玄自坐姿轉為蹲身,她將劍握得極牢、盡其所能地收緊五指,她可千萬不想讓對方查覺自己已指掌發麻。
示弱這詞從不在禹都玄的認知選項裡頭,就是當餌也罷,穆懷青給得出命令,這場鬥就還有翻盤的可能,若這是場賭,她便會向對方證明賭博的籌碼盡歸她們所掌,她和穆懷青爭了多年,在這些極其細微的挑釁之中,那句「咱們得賭一把」不過就是對她能力的質疑,禹都玄樂得向對方展示那些機關算盡、深謀遠慮都不過是多此一舉──穆懷青就該把腦子耗在運籌帷幄上頭,但永遠不必將禹都玄的失敗納入考量,現在不必、以後也不必。
若然失敗,那將是場雙輸。只要穆懷青的局還有棋可動,禹都玄便會斬除這種可能。
「聽好指示。」指尖貼地,穆懷青彎低背脊,視線餘光能瞧見背後人那提劍的蒼白雙腕,就在她身周兩側,形似一方保護掩蔽的姿態,「──三。」人聲越發逼近,已能瞧見最近處那人掌中的彎刀,鋒利得能削下一條手臂,她現在只求一切按她所願,什麼意外都別發生,「二──」
「──你她娘的龜孫子!通通過來吃老娘一劍!」
「……」穆懷青幾乎快要聽到自己理智崩斷的聲音。
禹都玄我才算到二──!
×
「──妳肯定和我有仇對不?」奮力將背上的重擔一托,此刻的穆懷青除了口頭抱怨外還真沒其他法子向同門姐妹表達抗議。
「哎,妳現在也知道我當時的情況撐不到妳數三。」回應的話語可說是句句輕浮,但換氣與喘息間少不了幾聲齜牙咧嘴的嘶聲,禹都玄將發麻的雙臂環過對方的頸項、任由單辮少女背著,方才腹部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不算致命,可她開始因失血而失溫,穆懷青的青衣恐怕已被染透,一步一足都灣流了血,「我說、懷青呀,咱們這回還能活著見到師父麼?」
「若妳還有力氣耗在胡思亂想上,我就鬆手了!」
說著頗具威嚇感的脅迫,可穆懷青卻是收緊了雙臂,再次將禹都玄逐漸發冷的身子用力背牢,習武之人腳力強健,饒是對方比自己要重上幾分也未必會造成速度上的妨礙,茶莊的案子算是達成,只待將物品交託予線人便可功返槥山。穆懷青快速將思路理清,從最初接下這委託、中途之行舉、謀略和武功的實戰,直至最末面臨的結局,她將一切於腦內平攤,蛛絲細微地沙盤推演,預設步驟、更改能避開的險危處境,她一算再算、連不自覺加快的移動速度都未能察覺,穆懷青瞪著腳下的路,下意識縱然一躍、欲跨過橫倒的半人高朽木。
「──懷青!」
「咦?」
身子下沉時,穆懷青才反應到自個兒背上還擔了個人,普通腳力根本不足以越過那個高度。倆人狼狽地跌撞上木頭,一個吃痛、穆懷青鬆了手,她順著衝力滾至朽木一頭,但失了反應力的禹都玄只得摔在原處,傷著的腹側首當其衝。
「都玄!」
「嘶……雖然我們這陣子活像有仇,但妳也不用真把我扔下來。」
即便狀態極糟卻不改調笑的說話方式,禹都玄伸手壓住傷處,看著少女翻身落地、身輕如燕,哪還有方才笨拙撞樹的模樣,她之於她,以現下這付模樣也確實是分累贅,她太清楚自己始終是個變數,算不進穆懷青的心眼兒裡,只是轉念一想,不願被算清行動的幼稚心態,是否也是造就當今局面的主因?她承認穆懷青的腦子好、而且是必須承認,武術造詣兩人不相上下,論天資也僅能歸個各有所長;她們被一同拎入了槥派門下,師尊對兩人同樣疼愛,學得是同樣的式、武得是同樣的招,孩童時的如膠似漆卻在年歲增長後多了道隔閡,穆懷青叨念禹都玄所謂的鬥場直感不過是不動腦子的莽撞,禹都玄嘲笑穆懷青的謀略算計合該是毫無拼勁的無勇──可如今,把那些曾經的爭執放到眼前來看,算得上什麼?
「都玄,快起來。」穆懷青捉著對方的腕,衫上沾著對方的血,她們滯留在槥山的半山腰上,狼群鬃狗若是嗅到了這血味,等牠們聚集、根本只能坐以待斃!「起來,我背妳、咱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趕,沒時間耗在這兒。」
「哈哈、這一路能趕上哪兒?回槥派?我自個兒的狀況我會不瞭解?」大笑之餘嗆咳了幾聲,禹都玄反手握上穆懷青的腕,卻似是打定主意似地不起身,「先跟我說說妳方才想什麼想到失神了,我再考慮考慮。」
「禹都玄妳有病!妳現在這個情況能拖麼!起來!」
「橫豎一條命就在這兒!穆懷青我跟妳說清楚,今天不把這些年的疙瘩除乾淨,妳別想要我聽妳的!」
「妳!」
瞪著禹都玄那雙乾淨得過分的眼,腦袋被迫中止的思緒再次混攪入憤怒與不甘,情緒鋪天蓋地,穆懷青以自己記憶中未曾用過的音量對著眼前人放聲嘶吼,喉腔燙疼、腹腔緊縮,她顫抖著揪起對方的襟口,兩人的距離被縮得極近,其中一隻手還交握著彼此的掌腕,指尖都壓在最致命的那條血管上頭,她嘶吼出聲時發現禹都玄的神情一瞬間冷肅無語,下壓的唇角如針、硬生生紮進眼中,痛得令人哀嚎,穆懷青真想吼說不許那般看我!不許憐憫我、可憐我!那僅是她對自身的磨難,她始終壓抑在意識深處、幾近忘卻的初衷。
「我沒法讓妳避開那一刀和那些毒,妳明白麼!」
她穆懷青,機關算盡、運籌帷幄,促使她長成如今這般模樣的、那微不足道的緣由,也不過是看夠了禹都玄的傷上加傷、直行無畏──只是這份對自身的砥礪,在逐年的壓抑中變了質,那些曾經良善的初衷成了不耐煩的叨念,她僅記得自己得將一切看得更為透徹,卻忽略年少時的笑靨和許諾已悉數斑駁,形不成樣。
「說到來,咱們並無區別。」使勁抬手輕拍上穆懷青的腦袋,禹都玄像個長姐般撫著少女的髮,嘴角勾起的笑意苦澀又無奈,「若我能更強悍些,若我能以一擊十、以一擋百,妳的內疚和謀略是否就能少一些?妳是否就能別把過錯往身上攬?那些失敗和傷口分明是因為我的無能,但妳的表情為何總是那般難過──我總是對自個兒說著同樣的話,始終說著,一刻不停。」
她們並無區別,只是一個勁兒地、希望能替對方減少擔子,不知不覺忘了信任,將那些促使自己渴望精進的緣由充作嘲笑彼此的話柄,傷害、怒目相視、漸行漸遠,誰都不肯先低頭道歉,實在幼稚得過份。
穆懷青瞪大了本就渾圓的杏眼,一張嘴開開闔闔了幾次也沒接上一句話,最後只將額抵上禹都玄的肩頭,細聲笑了起來。「師父這幾年放著我們瞎騰胡鬧,想來是把一切看得透透徹徹。」
「終究瞞不了師父的眼,這點無聊的小心機。」像是怕牽動傷口似地無力輕笑,禹都玄背倚在害兩人如此狼狽的朽木上頭,緩緩鬆了兩人交握的掌腕,她攤開手,環抱穆懷青比自己要瘦上一點兒的肩背,嘆息道。
「我說、以後多信任我一點吧?」
「那麼,妳也多依賴我一些吧。」
── 然後,一起走到最後,好嗎?
×
「結果呢?師父和副掌門一起被土狼吞了麼?」
「結果是你們師祖半路把她們倆拎回去了。你小子呦,說這話就不怕被你師父聽到,等等有你受。」宰拉拉一收摺扇,劈頭就朝那渾小子頂上敲去,饒是墨舞那被掌門天天偷襲而練成的反應力也躲不過這一擊,「好囉、故事說完囉!這志學之禮收得可滿意?」
「我懷疑拉拉哥你唬我……」揉著被打疼的地方,墨舞齜著牙回道,「這聽起來活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辛,拉拉哥你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三分真實、七分胡謅,拉拉你再和那蠢徒胡言亂語,今晚就自個兒蹲在外邊吃飯。」不知何時站到兩人身後的禹都玄攬胸抱臂,眉高高挑起,再賞自家徒弟一隻折扇攻擊。
「呦、好歹我今兒個準備了蹄膀來給你徒弟加菜。」
「行,蹄膀歸我了,徒兒你蹲去外邊吃飯。」
「師父!有妳這樣當人家師父的麼!」
「吵什麼吵,懷青要你現在下山去叫峨嵋樓那幾個人上來一道吃飯慶祝,還不快去!」
穆懷青偶經門廊,瞧見自家掌門慣例和隔壁山的一來一往、互不相讓,遠些的視野盡頭有墨舞朝山下奔跑的影子,禹都玄背著她、偏了偏頭,彎身拾起數個小石子,故意做出誇張的扔擲動作,高舉的臂膀、寬袖落至肩處,石子在她手中順著力道脫離掌心、滑過指端,穩穩落至墨舞腳側,將後者狠嚇了一跳,始作俑者大笑出聲,毫無悔意地揮動手臂表示慢走不送。
那是雙覆滿劍繭、堅忍、扛起整座槥派的手。
──若能與汝攜手朝前,我將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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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叫囂著,無一不嘶吼吶喊並試圖尋出兩名少女的蹤跡,他們邁入長及胸頸的雜草堆,一棍一棒使勁撥弄、甚至是擊打四周方圓,能因此趕出目標是最好,再不濟、就是重傷她們都合算,先前那兩個小妮子使得是玄祕的功夫,自掌法、拳腳、輕功,即便是最能從其瞧清師出何門的劍式都是聞所未聞,茶莊眾人皆不敢大意。方才兩人在幾乎可算是無路可逃的重圍下,儘憑束髮少女一個提劍前刺、單辮少女瞬秒臂掃劍氣,便掐準一絲微不可察的間隙,力破二十餘人相疊的包圍網,且攻擊專挑腕處和腳脛,毫無偏差。
聽著外邊的嘈雜越發逼近,禹都玄咋舌,汗自額角滑落下頷、在衣襟凚開一圈暗色,穆懷青和她四目相望,眉間微蹙、單辮凌亂,一身青衣沙沙土土,兩人指端皆有施力過猛而迸開的撕裂傷,握上配劍便襲來一股酸澀的疼,稱不上痛、卻是引得腦袋昏麻。再次甩動頭顱希望將令自己分神的感官甩出腦袋,茶莊漢子們手上的刀塗了毒,就是盡力避開,禹都玄還是在最後被劃傷一道極淺的口子,即便一時半刻還起不了太大的妨礙,可時間長了必然壞事,她信穆懷青配得出解藥,卻是現下這情況連兩人能逃多遠都沒個定數。
穆懷青瞇細了眼,暗自記下粗估的敵方數量,同時背身將纖瘦的身子朝禹都玄靠近了些,盡可能縮減兩人所佔的空間。情況說不上九死一生,但也離四面楚歌相距不遠,原先沒打算這般大張旗鼓,奈何她小瞧了對方,給人逮著循線追溯的把柄。她和她,終究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功夫和謀略尚待磨練,她明白和禹都玄聯手的必要性,也不質疑雙方自幼建立的默契禁不禁得起這次的磨難,但對方實在太不安定,不服指示、草率莽撞,和她不是同一類人,似春末那一場場的午後雷陣,聲勢滂沱,淋得人一身濕漉、心緒煩擾。
「妳說,咱現在咋辦?」禹都玄自後方湊近穆懷青的耳側,聲語若蚊,「妳腦子好,師父說遇到得動腦子的事就歸妳指揮,現在該妳了。」
得了現在是有麻煩就扔給她的架勢?莫說這人哪次聽過指示?
穆懷青翻了個白眼充作回應,雖對對方莫名轉為沉重的呼氣感到些許異樣,但現下可沒那麼多時間供她考慮進所有因素──更別說她只想叫人把劍抓穩,盡管使出那宛若本能的克敵技法,引開敵眾,助她一舉推砲擊帥,這局棋尚存活路,只待砲前落下一子,那時機分秒必令敵帥人頭落地。
「咱們得賭一把。」頭也不回,穆懷青細聲說道,「待我數到三,妳衝上去、撐上半刻,將人往湖邊引,擒王奪寶讓我來。」
「輕功和匿蹤從來都是妳的強項,懷青。」叫罵聲已近至能辨認其汙言穢語的距離,禹都玄自坐姿轉為蹲身,她將劍握得極牢、盡其所能地收緊五指,她可千萬不想讓對方查覺自己已指掌發麻。
示弱這詞從不在禹都玄的認知選項裡頭,就是當餌也罷,穆懷青給得出命令,這場鬥就還有翻盤的可能,若這是場賭,她便會向對方證明賭博的籌碼盡歸她們所掌,她和穆懷青爭了多年,在這些極其細微的挑釁之中,那句「咱們得賭一把」不過就是對她能力的質疑,禹都玄樂得向對方展示那些機關算盡、深謀遠慮都不過是多此一舉──穆懷青就該把腦子耗在運籌帷幄上頭,但永遠不必將禹都玄的失敗納入考量,現在不必、以後也不必。
若然失敗,那將是場雙輸。只要穆懷青的局還有棋可動,禹都玄便會斬除這種可能。
「聽好指示。」指尖貼地,穆懷青彎低背脊,視線餘光能瞧見背後人那提劍的蒼白雙腕,就在她身周兩側,形似一方保護掩蔽的姿態,「──三。」人聲越發逼近,已能瞧見最近處那人掌中的彎刀,鋒利得能削下一條手臂,她現在只求一切按她所願,什麼意外都別發生,「二──」
「──你她娘的龜孫子!通通過來吃老娘一劍!」
「……」穆懷青幾乎快要聽到自己理智崩斷的聲音。
禹都玄我才算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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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肯定和我有仇對不?」奮力將背上的重擔一托,此刻的穆懷青除了口頭抱怨外還真沒其他法子向同門姐妹表達抗議。
「哎,妳現在也知道我當時的情況撐不到妳數三。」回應的話語可說是句句輕浮,但換氣與喘息間少不了幾聲齜牙咧嘴的嘶聲,禹都玄將發麻的雙臂環過對方的頸項、任由單辮少女背著,方才腹部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不算致命,可她開始因失血而失溫,穆懷青的青衣恐怕已被染透,一步一足都灣流了血,「我說、懷青呀,咱們這回還能活著見到師父麼?」
「若妳還有力氣耗在胡思亂想上,我就鬆手了!」
說著頗具威嚇感的脅迫,可穆懷青卻是收緊了雙臂,再次將禹都玄逐漸發冷的身子用力背牢,習武之人腳力強健,饒是對方比自己要重上幾分也未必會造成速度上的妨礙,茶莊的案子算是達成,只待將物品交託予線人便可功返槥山。穆懷青快速將思路理清,從最初接下這委託、中途之行舉、謀略和武功的實戰,直至最末面臨的結局,她將一切於腦內平攤,蛛絲細微地沙盤推演,預設步驟、更改能避開的險危處境,她一算再算、連不自覺加快的移動速度都未能察覺,穆懷青瞪著腳下的路,下意識縱然一躍、欲跨過橫倒的半人高朽木。
「──懷青!」
「咦?」
身子下沉時,穆懷青才反應到自個兒背上還擔了個人,普通腳力根本不足以越過那個高度。倆人狼狽地跌撞上木頭,一個吃痛、穆懷青鬆了手,她順著衝力滾至朽木一頭,但失了反應力的禹都玄只得摔在原處,傷著的腹側首當其衝。
「都玄!」
「嘶……雖然我們這陣子活像有仇,但妳也不用真把我扔下來。」
即便狀態極糟卻不改調笑的說話方式,禹都玄伸手壓住傷處,看著少女翻身落地、身輕如燕,哪還有方才笨拙撞樹的模樣,她之於她,以現下這付模樣也確實是分累贅,她太清楚自己始終是個變數,算不進穆懷青的心眼兒裡,只是轉念一想,不願被算清行動的幼稚心態,是否也是造就當今局面的主因?她承認穆懷青的腦子好、而且是必須承認,武術造詣兩人不相上下,論天資也僅能歸個各有所長;她們被一同拎入了槥派門下,師尊對兩人同樣疼愛,學得是同樣的式、武得是同樣的招,孩童時的如膠似漆卻在年歲增長後多了道隔閡,穆懷青叨念禹都玄所謂的鬥場直感不過是不動腦子的莽撞,禹都玄嘲笑穆懷青的謀略算計合該是毫無拼勁的無勇──可如今,把那些曾經的爭執放到眼前來看,算得上什麼?
「都玄,快起來。」穆懷青捉著對方的腕,衫上沾著對方的血,她們滯留在槥山的半山腰上,狼群鬃狗若是嗅到了這血味,等牠們聚集、根本只能坐以待斃!「起來,我背妳、咱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趕,沒時間耗在這兒。」
「哈哈、這一路能趕上哪兒?回槥派?我自個兒的狀況我會不瞭解?」大笑之餘嗆咳了幾聲,禹都玄反手握上穆懷青的腕,卻似是打定主意似地不起身,「先跟我說說妳方才想什麼想到失神了,我再考慮考慮。」
「禹都玄妳有病!妳現在這個情況能拖麼!起來!」
「橫豎一條命就在這兒!穆懷青我跟妳說清楚,今天不把這些年的疙瘩除乾淨,妳別想要我聽妳的!」
「妳!」
瞪著禹都玄那雙乾淨得過分的眼,腦袋被迫中止的思緒再次混攪入憤怒與不甘,情緒鋪天蓋地,穆懷青以自己記憶中未曾用過的音量對著眼前人放聲嘶吼,喉腔燙疼、腹腔緊縮,她顫抖著揪起對方的襟口,兩人的距離被縮得極近,其中一隻手還交握著彼此的掌腕,指尖都壓在最致命的那條血管上頭,她嘶吼出聲時發現禹都玄的神情一瞬間冷肅無語,下壓的唇角如針、硬生生紮進眼中,痛得令人哀嚎,穆懷青真想吼說不許那般看我!不許憐憫我、可憐我!那僅是她對自身的磨難,她始終壓抑在意識深處、幾近忘卻的初衷。
「我沒法讓妳避開那一刀和那些毒,妳明白麼!」
她穆懷青,機關算盡、運籌帷幄,促使她長成如今這般模樣的、那微不足道的緣由,也不過是看夠了禹都玄的傷上加傷、直行無畏──只是這份對自身的砥礪,在逐年的壓抑中變了質,那些曾經良善的初衷成了不耐煩的叨念,她僅記得自己得將一切看得更為透徹,卻忽略年少時的笑靨和許諾已悉數斑駁,形不成樣。
「說到來,咱們並無區別。」使勁抬手輕拍上穆懷青的腦袋,禹都玄像個長姐般撫著少女的髮,嘴角勾起的笑意苦澀又無奈,「若我能更強悍些,若我能以一擊十、以一擋百,妳的內疚和謀略是否就能少一些?妳是否就能別把過錯往身上攬?那些失敗和傷口分明是因為我的無能,但妳的表情為何總是那般難過──我總是對自個兒說著同樣的話,始終說著,一刻不停。」
她們並無區別,只是一個勁兒地、希望能替對方減少擔子,不知不覺忘了信任,將那些促使自己渴望精進的緣由充作嘲笑彼此的話柄,傷害、怒目相視、漸行漸遠,誰都不肯先低頭道歉,實在幼稚得過份。
穆懷青瞪大了本就渾圓的杏眼,一張嘴開開闔闔了幾次也沒接上一句話,最後只將額抵上禹都玄的肩頭,細聲笑了起來。「師父這幾年放著我們瞎騰胡鬧,想來是把一切看得透透徹徹。」
「終究瞞不了師父的眼,這點無聊的小心機。」像是怕牽動傷口似地無力輕笑,禹都玄背倚在害兩人如此狼狽的朽木上頭,緩緩鬆了兩人交握的掌腕,她攤開手,環抱穆懷青比自己要瘦上一點兒的肩背,嘆息道。
「我說、以後多信任我一點吧?」
「那麼,妳也多依賴我一些吧。」
── 然後,一起走到最後,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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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呢?師父和副掌門一起被土狼吞了麼?」
「結果是你們師祖半路把她們倆拎回去了。你小子呦,說這話就不怕被你師父聽到,等等有你受。」宰拉拉一收摺扇,劈頭就朝那渾小子頂上敲去,饒是墨舞那被掌門天天偷襲而練成的反應力也躲不過這一擊,「好囉、故事說完囉!這志學之禮收得可滿意?」
「我懷疑拉拉哥你唬我……」揉著被打疼的地方,墨舞齜著牙回道,「這聽起來活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辛,拉拉哥你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三分真實、七分胡謅,拉拉你再和那蠢徒胡言亂語,今晚就自個兒蹲在外邊吃飯。」不知何時站到兩人身後的禹都玄攬胸抱臂,眉高高挑起,再賞自家徒弟一隻折扇攻擊。
「呦、好歹我今兒個準備了蹄膀來給你徒弟加菜。」
「行,蹄膀歸我了,徒兒你蹲去外邊吃飯。」
「師父!有妳這樣當人家師父的麼!」
「吵什麼吵,懷青要你現在下山去叫峨嵋樓那幾個人上來一道吃飯慶祝,還不快去!」
穆懷青偶經門廊,瞧見自家掌門慣例和隔壁山的一來一往、互不相讓,遠些的視野盡頭有墨舞朝山下奔跑的影子,禹都玄背著她、偏了偏頭,彎身拾起數個小石子,故意做出誇張的扔擲動作,高舉的臂膀、寬袖落至肩處,石子在她手中順著力道脫離掌心、滑過指端,穩穩落至墨舞腳側,將後者狠嚇了一跳,始作俑者大笑出聲,毫無悔意地揮動手臂表示慢走不送。
那是雙覆滿劍繭、堅忍、扛起整座槥派的手。
──若能與汝攜手朝前,我將無所畏懼。